05
可那句话,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。
下一秒,顾皖收敛了声音里的感情:“秦紊,你不会真这么犯贱吧?被我骗了还忘不了我?”
我按断了电话。
我把头埋起来,心脏像被水泡软了一样,跳动得越发迟缓,惹得我鼻尖阵阵酸涩。
第二天,我恋恋不舍地去了爸妈所在的墓园,想最后看一眼那块我相中的墓碑。
没想到,一个女人已经站在那块墓碑前,买下了那块墓地。
我无力地坐在爸妈的墓碑前,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失神:“爸妈,我买不起那块墓了,等我死了,就把骨灰洒在这附近,你们可别认不出来我。”
也许是我的视线太过炙热,那个女人带着些许不解回头看向我。
我连忙垂下头,看着面前的墓碑发呆。
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,我仰头看去,是那个买下了我看中的墓碑的女人。
“先生,你没事吧?”
她眼神中满是担忧,声音清润地问道:“你刚刚一直在看我,是认识我吗?”
女人的声音有些生涩,像是太久没说中文的样子。我的视线落在她手腕上的表上,一块低调的理查德米勒,价值两千多万。
我摇了摇头:“我只是认识那块墓。”
没想到这个被我看中许久的永眠之地,最终还是落到了别人的手中。
女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墓,眉眼间闪过一丝伤心:“我弟弟生了重病,快要不行了。他说他喜欢的女人的母亲就葬在这里,他想下辈子早点遇见他喜欢的人,所以说服了我和我的父母,在这里给他买了一块墓。”
她看着我身后墓碑上的照片,意识到了什么:“这是你的…?”
我站起身,手指轻轻拂过爸妈的遗照:“我爸妈。”
女人点了点头,友好地说:“看来我们很有缘分,我弟弟过两天要娶他喜欢的女人了,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。”
我摇了摇头:“不用了。”
我说不定活不到那个时候呢。见墓没了,我冲她摆了摆手,就走了。
06
只是在即将走出墓园的时候,我看见了顾皖。
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,顾皖的妈妈也葬在这里。
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想起女人的话。
还挺巧的。
顾皖看见我,神色冷淡,像是没看见我一样。
我没什么表情地要从她身边离开。
顾皖拽住了我。
“秦紊。”
我沉默地看着她。
顾皖笑了笑,说:“周洋想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,为我们的婚礼伴奏。”
“他听说你很缺钱,所以弹一场,给你五十万。”
顾皖话音刚落,我就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。
在层层伪装裂开一道缝隙,我脸上的神情和十年前有些相似:“顾皖,你也配?”
我挺直脊背,定定地看着她:“顾皖,你凭什么恨我?”
顾皖呼吸沉重了几分,眼底泛起一丝红,她缓慢地转头看向我:“我凭什么不恨你?”
“如果不是你爸妈,如果不是秦家,我爸妈现在还好好地活着。”
“你用钱权压我,让我做你的狗。”
“秦紊,这些你不会都忘了吧?”
我扯了扯嘴角:“你爸被开除是地产公司的经理干的,没有我,你妈早没钱治病了,就连你现在得到的一切,不都是靠从我这里偷走的那笔钱吗?”
时隔六年,我像是终于挣脱了当初对顾皖的滤镜。
看清了她。
我平静地说:“顾皖,如果恨我能让你好过一点,那你就恨吧。”
我抬脚离开了顾皖。
我早已经分不清对顾皖的那些爱与恨,就像是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,我永远也解不开了。
我和顾皖之间,本来就是一道无解的题。
顾皖看着我的背影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慌得厉害,像是整个人都抽了一下似的,她冲动地喊我:“阿紊。”
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,我的脚步顿了一下。
没回头。
顾皖没再喊我,她想,也许她和我之间还会有很多时间。
一切都是她以为。
我曾经在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死亡的时候,日夜跪在命运脚下,想问问我到底有什么错,要让我过得如此痛苦?
也许是成年之前我过得太幸福,幸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。
不过命运总算对我仁慈了一回。
顾皖和周洋结婚的消息在海市传得沸沸扬扬,毕竟年轻美貌、白手起家的商界新贵顾皖,与美国最大的华人家族周家唯一的儿子结婚,确实值得关注。
于是,我死在了顾皖结婚的前一天。
死亡在接近的时候,人都是有预感的。我躺在床上,给我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兼职群群主发了一条消息,麻烦她帮我处理一下后事,找一家殡仪馆随便烧了我,把骨灰洒到我爸妈的墓地附近就行。
在我缓慢闭上眼睛的时候,我努力地想着,也不知道三万块够不够群主帮我处理后事。
就在我心脏跳动的最后一下时,我听到手机响了一下。
手机的消息铃声和我的心跳声同步。
我隐隐有一种预感,消息是顾皖发给我的。
但是我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看到了。
顾皖发消息说:“阿紊,我们忘记从前,好不好?”
07
顾皖对我的感情,我活着的时候想不通,死了也想不明白。
如果我活着的时候看见这条信息,我还会以为顾皖被鬼上身了。
可是我死了,群主一手操办了我的后事,她搂着我的骨灰坛去墓园的时候,有些鬼鬼祟祟的。
毕竟她干的可不是什么好事,在墓园里撒骨灰也不知道合不合法。
我看得出来,群主也是为了我尽力了。
我和群主是三年前认识的,她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。以前那些朋友为的不过是秦家的钱或权,秦家倒塌,她们也落井下石地飞快。
群主叫宋颖。
她搂着我的骨灰坛站在我父母的坟墓前,我却愣在了原地,原来一旁是那天递给我纸巾的女人和顾皖。
顾皖年轻的时候表情就很少,不管心里有什么情绪都不会挂在脸上。
可是我明显地感觉出顾皖的不耐和淡淡的厌烦。
女人指着那块目前还空着的墓碑,对顾皖说:“顾皖,你觉得到时候把周洋埋在这儿怎么样?”
“这个位置往下看,就是你妈妈的墓地,这是周洋最后的心愿。”
顾皖声音极淡:“不行。”
“周渂,等周洋死了,你就把他带回美国去。”
我在嘴里默念周渂这个名字,周渂,周洋,原来周渂是周洋的姐姐。
周洋,就是她嘴里那个生了重病的弟弟。
周渂无奈地叹息一声:“我知道爱情是无法勉强的,但是看在我弟弟命不久矣的份上,你再送他最后一程,好吗?”
她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上位者的威胁:“你能成为今天的顾皖,一直都是周家在背后支持你。”
顾皖眯着眼睛,突然看见宋颖抱着一个骨灰坛走到了我爸妈的墓前。
顾皖眼神一凝。
我爸妈的墓地,还是顾皖帮我选的。
我的心提了起来。
顾皖看着宋颖:“你干什么呢?”
宋颖胆子小,被吓得手一松,我的骨灰坛砸碎在地上。秋风吹过,把我的骨灰吹散在了我爸妈的墓碑附近。
我小声地松了口气。
这样也好。
我就怕万一顾皖知道了那是我的骨灰,突然善心大发,把我埋到别的地方去,那我还怎么陪我爸妈。
只是顾皖把宋颖吓得不轻。
她身体一软,跪在我碎掉的骨灰坛旁边儿就哭了起来。
“呜呜呜,秦紊啊,我对不起你,我没抱好你,但是这样也算是完成你的愿望了吧。”
顾皖原本冷淡的神色出现片刻怔忡。
她快步走到宋颖面前,声音艰涩地问:“你说这是谁?”
宋颖泪眼朦胧地抬起头:“这是我朋友,秦紊啊。”
顾皖像是被九天之外飞来的重锤猛地砸到了灵魂上,她整个人都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片刻。
她看着仅剩的那点骨灰,又问:“你说这是谁?”
宋颖被顾皖吓得不轻,她哭丧着脸回:“是、是秦紊。”
她指了指我爸妈的墓碑:“他们的儿子。”
08
顾皖抖着手,茫然地看着我的骨灰,伸手想要伸进兜里拿手机,可是手哆哆嗦嗦的,摸了好几次才摸到手机。
她熟练地打开拨号界面,像是拨打过成千上万遍我的电话一样,给我的手机打了过去。
手机里响起无人接听的提示音。
她挂掉电话,信息页面显示着半个月前她给我发的那条信息。
有一条正在编辑的信息在消息框里。
我凑过去看了一眼。
“阿紊,等我。”
我蹲在她旁边,问她:“顾皖,十年前你就是一个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上了一样的人,一句心里话都不愿意讲。”
“我还为你短暂地研究过几天心理学。”
就是那本心理学,让我错误地以为顾皖对我的态度转变是因为喜欢上了我,所以后来爸妈死了之后,我那么依赖顾皖。
顾皖那颗总是时刻运转的,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样的大脑像是停止了运转。
她机械性地把地面上散落的骨灰往碎掉的骨灰坛里放。
可是放进去,又滑出来。
正值秋天,风一吹,把她放进去的又吹散了。
顾皖突然无声地大喊了一句,眼底充斥着红意,慌乱地想要拿手抓住我的骨灰,却徒劳无功。
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,打湿了我的骨灰。
顾皖伸出手,重重地捶在地面上,突然把自己的外套一脱,小心翼翼地把仅剩的骨灰捧起,放进她的衣服里。
伸出指节破损的手,跪在地上,一寸寸地摸索,直到再也找不到一粒属于我的骨灰。
她才把外套合拢,像是被困住的濒死的兽类,声音不大,但是满是压迫感地问宋颖:“他的坟在哪儿?”
宋颖早就被顾皖神经质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。
生怕自己被面前这个女人给杀了。
宋颖带着哭腔解释:“我摔了秦紊的骨灰坛,对不起。”
顾皖充耳不闻,从喉咙里逼出一道吼声:“我问你,他的墓地在哪儿?”
宋颖大哭起来:“秦紊没有墓地啊,没有墓地,他没有钱买,呜呜呜。”
宋颖哭得比顾皖还大声。
顾皖抓着外套的手顿住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颖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宋颖哭得喘不过气:“秦紊没钱买墓地,原本我给他找了一份钢琴家教的兼职,只要他上完课就攒够钱买墓地了。”
“他还带我来看过,就是那个墓地。”
宋颖指着周渂身后的墓:“他说那个墓离他爸妈最近。”
“可是一个月前他突然和我说,墓地被人买走了。”
“秦紊想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,让我偷偷来把他的骨灰洒在这里。”
宋颖哭得要抽过去。
顾皖却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一样,呼吸都停了。
她缓缓回头看向那块坟墓。
那块被周渂买走了的坟。
周渂一直站在顾皖身后,此刻看着顾皖和宋颖,突然指尖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。
她温声说:“节哀顺变。”
可是在场的两个人没一个人听她的。
顾皖把裹着我骨灰的外套搂在怀里,缓缓站起身,一瘸一拐地往外走。
宋颖要拦她:“小姐,那是我朋友的骨灰,我还没撒完。”
“你,你是秦紊的什么人?”
顾皖定定地看了一眼宋颖,像是一颗瞬间衰败下去的松木:“我是他的……”
她视线茫然。
她声音淡得宋颖听不见:“仇人。”
她转身往外走去,在墓园门口,那个她最后见到我的地方,顾皖突然停住脚步,眼泪落在地上,嘶哑地说:“对不起。”
“阿紊,对不起。”
我看了看顾皖的背影,又回头看了眼爸妈的墓碑。
突然止住了脚步。
顾皖,阴阳两隔。
既然我们曾经的那些过去是爱是恨都说不清楚,索性就让过去过去吧。
我转过身,坚定地朝爸妈的墓碑走去。
09
顾皖带着那一捧少得可怜的骨灰回了家。
她不敢相信,一个人死了之后,怎么就这么一小点儿?她连留都留不住呢?
顾皖十八岁那年,遇见了秦紊。
其实她撒谎了。
她看见秦紊的第一眼,心就漏跳了一拍。
秦紊说要包养她的时候,她又唾弃自己的卑劣,又忍不住对秦紊心动。
她只坚持了不到三个月,就对秦紊彻底低头了。
顾皖想爱秦紊,可是又不敢爱,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地里的污泥觊觎天上的云。
秦家落败后,那是顾皖感觉自己离幸福最近的时刻。
直到顾皖她妈在医院里死死地抓住顾皖的手,盯着顾皖:“秦家害了你爸,现在又要来害你了,顾皖,你要帮你爸报仇。”
顾皖沉默着说:“秦家已经倒了,我们不用报仇了。”
“妈,你的住院费和手术费都是秦紊给的。”
“我喜欢秦紊。”
顾皖她妈看了一眼顾皖,当晚就跳了楼,只留下两句话。
“顾皖,你别让我失望。”
“别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。”
顾皖她爸确实是秦紊父母逼死的,不然秦紊父母跳楼之前,不会让秦紊不要相信顾皖。
最后顾皖还是拿走了秦紊所有的钱去了美国。
那几年,顾皖总做噩梦。
梦见秦紊身处阴暗的角落中,和她说自己过得不好。
后来顾皖认识了周渂,又通过周渂认识了周洋,被周洋缠上了。
周洋说,自己得了重病,命不久矣,想和她结婚。
求顾皖完成自己的遗愿。
顾皖回国的时候,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再见秦紊,秦紊瘦了太多,脸色苍白,一双眼灰蒙蒙的。
她忍不住刺他:“怎么?小少爷终于学会对生活低头了?”
其实还有后半句:“阿紊,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。”
顾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,她迫于周渂的恩情,要完成周洋的遗愿,她忍不住想要找秦紊,又想好好送周洋最后一程。
她以为她和秦紊还有后半生可以相互纠缠。
可最后她只见了秦紊两面。
顾皖呜咽一声,抓着那只装着秦紊骨灰的袋子泣不成声。
她想说对不起,又想说我爱你。
可最后顾皖只是一声不吭地,把那袋骨灰藏在心口的位置。
房间被拉着窗帘,分不清日夜。
等周洋忍不住推开门闯进来的时候,顾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架,和那袋骨灰摆在一起,阴气森森的。
房间里旋绕着的酒味,让周洋咳嗽了几声。
“阿皖。”
顾皖闭着眼,像是死了一样,没有回应周洋的话。
周洋忍不住心疼:“阿皖,我们不是结婚了吗?”
“你为什么不来找我?”
“姐姐说,你不爱我。”
“她说你爱那个叫秦紊的男人,对不对?”
顾皖听见秦紊的名字,睁开了眼,转头看向周洋。
周洋半年前就告诉她自己命不久矣了。
可是现在气色红润地站在她面前。
顾皖撑起身,冷漠地看着他:“周洋,明天你跟你姐回美国吧。”
周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:“我不要!阿皖,我们都结婚了!”
他说着就要上前来抱顾皖。
顾皖后退一步躲过,神色冷淡:“你根本就没病。”
周洋僵在原地,有些心虚。
他姐劝他,说自己做错了事情,抢走了秦紊的墓地,可是周洋想,那个秦紊没钱,就算周渂不买,秦紊也不会买的。
可这话他不敢和周渂说,不然他姐会骂他的。
周洋讨好地说:“阿皖,那个秦紊都死了,你以后还会活很久很久。”
他忍不住带了些颤抖:“我愿意陪着你走出情伤啊。”
“我知道我不对,我骗了你,可是我没有办法了。”
顾皖神色冷冷的,并不看他。
周洋看着床上的那袋骨灰,面色有些扭曲,他伸出手一把抢过,大喊着说:“顾皖,你看着他的骨灰,就永远忘不了他!”
周洋咬着牙,突然松开绳子,把骨灰倒在地上:“我帮你忘掉他!”
顾皖浑身的暴戾气息炸开,她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,死死地掐着周洋的脖子,眼底阴沉满是恨意:“滚,你听到没有。”
“周洋,你再不走,你就给秦紊陪葬!”
周洋恐惧又受伤地看着她,最后在被顾皖掐得面色青紫时,还是死死地盯着她。
顾皖把人扔到了门外,反锁上门。
看着地上和烟灰散落在一起的骨灰,怎么也恢复不成原样。
顾皖呼吸沉了几分,她坐在地上,胡乱地抓起骨灰,一口口地吃了下去。
听到楼下的门被周洋重重地关上。
顾皖起身,拿起打火机,点燃了床单。
她安静地坐在燃起的大火中。
顾皖声音喑哑:“阿紊,我们分不开的。”
“这辈子就这样了,没关系,我们还有下辈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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